“所以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来头。”日十把《十六夜谭》摊开在石质地板上，“我觉得这个世界里不应该出现以勇者和魔王为设定的虚构作品。”
仔细想想的话，在异世界听到这样的故事就像是在几十年前看到网游小说一样令人惊奇。
赞颂爱情是所有文学作品的主旋律之一，但是将正义与恶模糊甚至是把邪恶拉向令人同情的一方就显得十分出戏了。尤其是在文化十分薄弱的年代，在文艺复兴时期看到一部赞颂教皇与平民的爱情故事，这还能行？
少女的身前摆着一包红烩味的薯片，她用手摸过封口的位置，塑料袋也顺着她的手指被切开。
“它就是一个故事，仅此而已。”
“别敷衍我……而且这个故事是桑德·克洛写的不是吗？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随着日十的追问，神明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很多事情不知道更好喔。对阁下是，对我也是。”
会说出这种台词的人，都只是耍脾气的别扭家伙。间接地表达着：你来问我吧，问我我就告诉你。
“那么你愿意告诉我么？”
“……”少女犹豫了。
“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
“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第二个人了吧。”
“…………”
日十继续动摇着神明封闭的内心，“也许哪一天我就会离开，然后只剩下你在这里再次经历轮回。
“每一个错误都会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永无止境。但是我不是神，所以我不知道你的选择是否会令你后悔。”
“……”少女闭上了眼睛。
“既然跟我的世界无关，那我就不会再问了。只是如果你愿意讲的话，我随时可以当你的听众。”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神明轻声道：“无妨……我来告诉阁下吧。
“它是我转述给桑德·克洛的故事，因此才会被记录到这本书中。这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只是结局不太一样。
“见到了久违的夜空与璀璨星座的魔王静静地站在原地，全然不知身边所发生的事情。勇者以剑在地上划了一个环，然后将神之石丢进了环内。
“等到愚钝的魔王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处利用勇者全部的力量将她彻底与这个世界保护并隔离开的环中了。只要在这个环中就可以阻止她的力量外泄并传递给十五王，同时又能将她从这个世界的怒火中分开。”
“勇者说，他会回来的。然后就永远地消失了。”
日十点了点头。
傻子才会信这只是一个故事。少女提到了一个与他面前的白环十分相似的东西。故事里的环指的是不是就是现在少女身外的白环呢。它究竟是为了防止神明离开，还是为了保护“魔王”呢？
从桑德·克洛的笔记，还有神殿的记录以及现在“神明”本人给出的故事，其中似乎有一些相似的元素，但是又各不相同。他有些拿不准主意。
这个世界背后的事实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一瞬间日十觉得好像谁都在说谎，大叔、神明，甚至包括自己。
“到此为止。”神明将自己带着几分怀念的表情转换成了标志性的微笑，“即使传达了事实，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理解。相信的人无论怎样都会接受，拒绝的人面对再明显的证据也会感到疑惑。”
日十想到了尼采的一句名言：“没有事实，只有诠释。”
再客观的描述，不同的人也可能会给出截然相反的判断。就如同普罗米修斯盗火，对于神来说，他们只是惩罚了不遵守规矩的罪人。而对于人类来说，普罗米修斯却是他们的恩人，为他人们带来了火种。是胜利者。
实际上，我们所能理解的“客观”也是经过别人筛选，符合整体价值观和普遍意识的答案罢了。而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说起来可能有些诡异——因为我们都是处在差不多程度的社会中的人类。
我们对爱情、利害和感知都被限制在人类这个范围内。因此我们也只是把相对来说更能被人类接受的答案作为事实。
所以真正的真实是什么呢。这个疑问不可避免地导向了怀疑论。怀疑价值观，怀疑人类，甚至怀疑怀疑本身。接着一切都毁灭了，我们见识到了虚无主义。
“阁下认为，现在我所在的白环，究竟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束缚我而存在呢？”少女打断了日十的思绪。
——她到底是神明、还是魔王，或者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
日十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他笑着反问：“那么神大人，您觉得这个白环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呵姆，反问吗。”坐在白环内的少女也露出了微笑，“我希望是为了保护我呢。”
“实际上呢？”日十继续问道。
神明摇了摇头，缄默不语。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白环是为了限制你的自由’？”
这次少女点了点头。
“我说的已经够多了，”少女将话题翻向下一篇章，“现在轮到我提问了，阁下怀念自己的世界吗？”
“……当然的吧。嗯……不，我说不准，也许我会想要见识一下这里的世界。但是我肯定更愿意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
“那么你愿意与我做一个约定吗？以让你回到自己的世界为报酬。”
神明睁开双眼，淡紫色的眼瞳与日十相对。
“嗯？”日十用手撑住自己的脑袋，皱着眉头看向少女，“你是说，让一个普通人来帮神明打工？”
“请为我取得自由。报酬是送你回到自己的世界。”
事到如今，神明终于提出了自己的需求。换句话说，也许在无意间，日十达到了少女的期望。
日十想起来在大火中燃烧的月租房。
“还有别的选择吗？就算现在能够回去，我也不想看见被大火烧焦的租房……天哪，饶了我吧……”
“噗，呵呵呵……”少女听到日十偏离主题的回答笑了出来，“有，当然有。比如报酬可以换成‘向你提供在这个世界的权利与地位’，‘告诉你任意一条问题的答案’，或者……”
“哈，请以我回到自己的世界为前提。”
“真失礼啊，竟然对神明提出的报酬挑三拣四。好吧，那就让我听听阁下的想法，请说吧。”
“嗯……”日十答道，“那就……包含送我回到自己的世界在内，留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一天都按照平均工资在返回我的世界之后结算成现金。”
“神明的委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所以我先把话摆在前面——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任何更容易实行的回到自己世界的方法，我会单方面地结束这个约定。另外，最后在结算的时候务必要使用人民币或者等值的金。”
“很好，可以。成立。”
日十眨了眨眼，神明没有质疑他的用心，没有询问让他满意的具体条件，甚至都没提出一点异议。虽然相对的，他也没有问怎样才能让神明得到自由。不如说其实他正打算问，但是神明就这么一口敲定了提议。
“感谢阁下的信任。我会支付令阁下满意的报酬。”
并没有什么期待中的光效，也没有特殊场景。仅仅是白环中的少女对此微微颔首。
“那个……契约？不需要使用什么魔法来保证双方履行吗？”
“不，不需要。而且也不存在这些东西。因为两方要求的目标都是模糊的，从开始我就说这是一个约定。”
得到自由也算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吗？日十歪着头考虑着少女的话语。
“【在日十没有完成我的要求之前也可以随时结束约定的职责，但是相对的，我也不会支付任何报酬】”
“没有意见，不是黑工。那么我该怎么让你得到自由？”
“呵姆……具体地说……”
“具体地说？”
“让神权衰落。”
日十吃惊地看着少女，“你刚才说什么？”
“让神权衰落，把神明这个概念从世界上淡化。”
在这个已经成型的世界里，借助他人之手毁灭自己所创造的信仰——这是神明提出的要求。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神权衰落？”日十皱着眉头问道，这可是个大单子。
“即使是再简单的工作，重复了很多次之后还是令人倦怠。我累了，如字面所述。”神明平静地说出世界上最严重的辞职宣言，“反正这个世界不会结束……你愿意帮助我吗？”
“呃……只要能让我回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尽力。再补充一条，我可不希望卷入什么打打杀杀的事件中。”
“如果仅仅用力量就能解决一切的话，还需要阁下做什么呢。【我保证阁下的生命安全。】”
日十耸了耸肩：“那我就试试看吧。”
接着，日十站了起来，径直走到白环前。
“虽然我现在时间是很充裕，但是光在这个地下室中我又能做什么呢。而且在得到精神自由之前，你不应该关注一下这个白环吗？”
他顺手敲着肉眼难以辨别出来的护罩，发出类似敲打玻璃的声音，有些沉闷又有些清脆。
神明笑了笑：“打开白环的钥匙是这个故事中的第一题，如何证明我是全知全能？”
“我受够了仅仅为世界奉献一切。试试看吧，让我再次见到雨后的夜空……我认为，阁下可以做到。”
神明跪坐在白环中独白，空灵的声音就像冬日呼在手中的热气。温热却冰凉，在空中一瞬即逝。
“我可没有你口中的自信……”日十撇嘴，“既然证明你是全知全能是解开白环的方法，为什么在第一次论战结束后没有成功？不，既然你是全知全能，为什么你不能离开白环。”
“想要证明一件事首先取决于它是客观还是主观。客观的问题只要给出解答即可，但是相对的，主观的问题就需要认同者。”
“好吧，全知全能是一个主观的概念……难道我当时没有认同你的全知全能？”
“阁下，没有。”
“……”日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默默得点了点头，“也许吧，我觉得这第一个题目就很为难人。”
他毕竟是一个无神论者、本科毕业生。
“得到承认是一个花费时间的过程，请不必担心。很快，很快就会迎来第一个结局。”
“我还有个问题，在第二次论战中，如果你不限制自己使用红字的范围，结果会怎么样……我是说，如果你不打算亲自再向我证明你作为神明的能力，我又该怎么替你证明你的全知全能？”
紫色的眼瞳稍稍眯起：“阁下的意思是期待下一次论战吗？”
“别误会了，我只是想尽快回到自己的世界。如果证明你是全知全能就能让你和我从这里离开的话。”
不知为何，少女听到“回到”二字后淡淡地哼了一声。
“这么久了，你也应当承认了吧，这个白环是你自己创造的。”
既然她是全知全能，那么就不可能会受到白环的限制。除非——白环是她自己亲手建立的。
很有意思的是，这似乎和全能悖论的概念相似。只是在细节上稍稍做了修改：神可以创造一个自己也无法离开的白环吗。
现在，日十再一次直面这个悖论，只不过这次他是在中立的角度看待问题。
不是石头，而是巧妙地将神明本身带入了问题中，导致无法再使用割裂概念的方法来解答。这个细节上的修改使第一次的解法彻底作废。现在它已经成为了一个新的难题。
“呵呵呵……【白环……是由我亲自创造的。】来吧，我的勇者，如何破解第一道题呢。我很期待喔。”
Facts
1.Tower，塔罗牌中的塔牌意味着旧时代/观念的崩溃
2.白环是由少女亲自创造的
3.解开白环的方法是证明少女是“全知全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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